端午一过,气温就像只顽皮的猴子节节往高处攀爬。下午七点的晚霞还像火一样在天边燃烧,沉郁而惨烈。
孟希希的手机在她桔红色的坤包里响个不停。铃声是王菲慵懒又缠绵的声音,像一只遗世独立的猫,对着夜空幽幽地吟唱:
有时侯,有时侯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永垂不朽
铃声顽固而旁若无人地响着,间以短暂的宁静,再复归缠绵萦绕。孟希希像是在欣赏别人的手机铃声,既不看也不接,眯缝着双眼斜靠在的士后排座上。
铃声执拗地响着,不肯善罢甘休。惹得司机小伙子也忍不住提醒一声,小姐,你的手机响了。
孟希希不接电话更懒得搭理,只扭动肩膀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小伙子落了个没趣,扭头白了一眼孟希希,暗骂一句“神经病”。
谁知这细如蚊蝇的三个字却被孟希希捕获了,她像一只饿得眼冒绿光、昏昏欲睡的猫猛然发现了一条鲜鱼,不顾一切地纵身一跃将其紧紧扑入怀中。
孟希希迅速丢开慵懒变得精神抖擞,她身子猛一前倾,对着司机嚷道,我就是神经病,关你屁事?狗拿耗子多操闲心。一声喝骂,彻底把孟希希从迷迷糊糊的状态拉了出来,她悠悠地睁开双眼,窗外炽热的晚霞耀得她赶紧又闭上。
手机还在响,面对如此执著的铃声,孟希希不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起初她还在猜测电话那头到底是孟小俊还是高建明,当铃声第八次响起时,孟希希已能完全确定是孟小俊。就像侦探锁定了最终的嫌疑人,而唯一的证据就是只有不满四岁的孩子才会如此的一根筋。
孟小俊从幼儿园给孟希希打来的电话。傍晚时分是小俊最难捱的时光,小伙伴们被爸爸妈妈们心肝宝贝地唤着哄着一个个接走后,幼儿园显得格外空荡冷清,只有墙脚的几只蛐蛐偶尔和着他的节拍一蹦一跳。他会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孤单无助,对妈妈的想念会一下子把他的心掏得空空的,像黑沉沉的夜空望不到边际。
孟希希知道,如果她不接电话,孟小俊会一直打下去。孟小俊的电话一般都没什么正事,无非是问问她现在哪儿,什么时候带他去吃肯德基,或是看到马小明被爸爸带到游乐园玩了,她什么时候带他去?絮絮叨叨,没完没了。面对儿子的问题,孟希希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她的时间并不归她自己支配。但她又不想骗孩子,所以她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没听见。
电话终于安静了,孟希希长吁一口气,翻开电话,果然是孟小俊。
短暂的宁静让车内的空气凝滞让人窒息,孟希希心底猛地涌起一阵内疚,失望和担心会让小俊整晚都闷闷不乐。
孟希希的心像被蜇了一下,她把电话拨了回去。电话那头传来孟小俊惊喜兴奋又奶声奶气的声音,是妈妈吧,我好想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呀?孟希希一一回答,安抚儿子。她不想骗小俊,可又不得不骗他,这让孟希希感到难过。
“啵”的一声,孟小俊在孟希希快要挂断电话之前,隔着话筒狠狠地亲了她一下,妈妈再见。
孟希希突然感到有一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她头一抬死死地盯着车窗外移动的广告牌,生生地把将要滚出来的眼泪给逼了回去。小俊乖,妈妈争取明天去看你。孟希希在电话里最后温言抚慰小俊,然后吧叹口气挂断了电话。
电话恢复了几分钟的安静后再次响起,这次孟希希不假思索地接通了电话。是高建明,孟希希的现任男友。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怎么搞的,你的电话一直都打不通,老是占线,和谁聊天呢?
和我儿子,孟希希有气无力地说。
噢,是小俊啊。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安顿好?总是这样舍不得可不行呐,快刀才能斩乱麻嘛。当然,亲爱的,我知道你为难,其实只要是你的东西我都喜欢,包括小俊在内。可问题是我不想面对你的过去,我只想和你一起去分享未来。一个你跟以前男人生的孩子整天在我们面前晃悠,我们能幸福吗……
“啪”的一声,没等高建明说完,孟希希挂断了电话。她感到耳畔有呼呼疾风在吹,高建明的声音有如风中的沙尘,让她只看到黄沙弥漫,混沌一片。
孟希希时常有一种即将被撕裂的感觉。孟小俊和高建明一小一大两个男人分别拉着她的左膀右臂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一个是她十月怀胞生下来的肉疙瘩,一个是她想托付依靠的男人,两边她都想揽进怀里,两边又互不相容,两边都在拼命地争夺她。她感到自己马上就要被撕成两半,撕得粉碎。
晚霞终于被烧成灰烬,夜幕一寸寸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