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琦:春服既成,何时浴水舞风?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出自《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一文,文字的大意是说:暮春时节,天气变暖,已经可以穿春天的衣服了,和五六个成年人,六七个少年,到沂河边洗一洗,在舞雩台上吹吹风,一路唱着歌儿回来。

庚子年的元宵节,前所未有,终生难忘。没有让人肚胀胃烦的满桌盛宴,没有推杯换盏张灯结彩的热闹喧哗,简单到寒素,普通甚于日常,我大抵把它给忘了。

早餐,越说要吃汤圆。打开冰箱翻出剩余的半袋思念汤圆,就着米酒给她煮了一碗。对汤圆、棕子、豆包之类传统食品的偏爱她远甚于我。我们下了汤面,没人提及这是元宵节——索然的心绪、短缺的食材限制了我们的热情和期待。

我是真的忘了,也无人提醒,否则怎么也要张罗着炖锅鸡汤或是煲个牛肉,黄瓜汤、大白菜、鸡蛋饼对付了一顿元宵节的午餐,直到饭桌上越猛然说,今天是元宵节啊——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人被关久了,很容易晨昏颠倒浑浑噩噩。

距上次去超市已经八天了,家里的菜真是不凑手,巧妇难为无米炊啊。上次的中百之行现在还处于自我隔离状态,绝不能出门。越爸自告奋勇要去大润发看看,越越更是兴奋得举手欲同往,被我坚拒。大喇叭再三警诫:只要还有一根葱,绝不往超市里冲!

相对于一顿丰富的口腹之乐,我决定选择安全和健康。那就上网订购吧,打开朋友推荐的几个网上配送软件瞧瞧。越凑过来,吵着要点大虾、鸡排还有良品铺子的零食。殊料,指尖点下去竟均显示“今天已售完”。好容易点开另一个软件,她兴高采烈地将若干零食放进“购物车”,甚至连付款都顺利完成了。哪知,半小时后,客服电话打来说,快下班了,店里只有她一人,不顺道,这单送不了,让我点退款。越气得要跳脚,央我跟对方再商量。协商之后,回复不变:让我们明天再买。

最后终于抢得些萝卜、包菜、青茄若干,连鸡蛋都让我们明天再买!失望的情绪满满地堆积在那个刚刚还在雀跃的小女生的脸上。

侄儿发来一条抖音,男主人正操着谷城乡音数落一众来拜年的亲戚:初一来拜年,然后路被封,一直赖到正月十五,家中食材皆穷尽,明天无论如何要送客,不怕得罪人!看后笑得前仰后合,真是一则有现实背景的抖音。

莫言说,饥饿和孤独是他创作的主要源泉,那些痛苦窘迫的体验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其实,我们并没有过上几天富足的日子,上追三代大都是穷得叮当响的农民,甚至许多五十岁上下的人,还保留着对饥饿刻骨铭心的记忆。但刚刚吃饱饭的国人似乎特别健忘,努力表现出暴发户般的肤浅和骄奢。这场疯狂疫情很快将我们重新带回短缺时代,捉襟见肘的个中滋味儿,让我们对生活和世界有了重新观察的视角。

我们仅仅是感受了一点儿可以克服的短缺,我不敢想象,那些原本靠做一天工挣一天饭,现在却被圈禁在家的人们该是如何的焦虑不安?

晚上一场特别的元宵晚会,看得我们热泪盈眶,全中国大武汉正在进行一场攻坚克难之战。我就是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钟南山院士面对媒体,眼含泪花说出的那句话“武汉是个英雄的城市”所包含的意义:武汉甚至中国正在面临一场没有硝烟的生死之战!初临武汉的钟老就全然明白,局势已多么难以控制、结果将多么惨痛可怕……

政府正在倾力集结援助,钟老们还在拼命攻关殚精竭虑,李文亮带着一张训诫书带着对人间的眷恋和质疑,草草结束了他曾热气腾腾的生命。那些平日里风光无限的所谓院士专家官员正被民众渐渐看清,愤怒和鄙夷的情绪在蔓延。疫情之下,那些曾经的死角被撕翻,曾经的幕帘被掀开,曾经的不公正待遇正遭遇舆论和良知的重重拷问。也许,这才是我们饱受苦难之后,最应该痛定思痛的东西。

真的一次次流泪了,为我们正在经历的苦难,为那些在大考验中挺身而出的民族脊梁中流砥柱,为我们温暖的政府和可爱的同胞,为那些最美的逆行者——如果没有你们,我们该怎么渡过这一次次的急难险关?!

清晨,阳光明媚,百无聊赖,收拾屋子,惊觉高跟鞋已在家赋闲多时。云想衣裳花想容,望望镜子里蓬头垢面的我,真想穿上漂亮的衣裳,化个淡妆,蹬一双叮咚作响的高跟鞋出去逛一逛。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荫里白沙堤,那叫一个舒坦!爷爷的小孙儿天天嚷着要去海边玩,爷爷只好揪着一撮白胡子,端着一册册关于大海的绘本,教孩子学着望梅止渴。

翻看手机中的照片,去年春天,那以熙攘人流为背景,在雪白櫻花下的开怀笑脸,让我一愣神的恍惚。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曾经,春归沧海时,几乎所有的朋友圈都在晒各处神游的快乐身影。春光不负人,有约人不来,亿万人因一场疯狂疫情被禁足在家,朋友圈几乎全部转换成有关疫情的消息,忧心忡忡。

春服既成,浴水舞风。何时才能迎来春暖花开的快意和明媚?暗暗地期待,手心里却紧紧地攥着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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