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0日,贵州4名留守儿童集体喝农药自杀,他们是留守在家无人照料的四兄妹,他们的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母亲离家出走。服毒自杀的留守儿童的心境我们恐怕难以得知,然而大多留守儿童的处境我们不难想象:无人照料,生活堪忧。都说儿童是祖国的花朵,是国家的未来,我们不禁想问:为什么留守儿童这样的花朵不能茁壮成长?为什么他们要以自我毁灭的形式来表明他们的存在?是不得已外出谋生的留守儿童的父母之过?是日益凋敝的农村之过?还是不平等的城乡二元结构之过?恐怕我们不能简单归因于某一因素。如果仔细探讨一下当今社会在资本主导下的发展及其带来的众多变化,我们就不那么糊涂了。
读到这样的新闻,我感到悲伤,并为自己与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国家却不曾为他们做过什么而羞愧。
2015年6月9日晚,贵州毕节4名留守儿童在家集体服农药自杀身亡。最大的哥哥13岁,最小的妹妹仅5岁。他们的父亲长年在外打工,母亲则被人拐跑。
毕节似乎是儿童被诅咒之地。
2012年11月,也是在毕节,5个男孩在冷雨夜躲进垃圾箱生火取暖,结果因一氧化碳中毒死亡。最大的13岁,最小的9岁。他们全都是留守儿童。
2013年12月,毕节5名儿童在放学路上被农用车撞死。城里的孩子放学有家长接送,他们放学只能自己走路回家。
2014年4月,毕节曝出小学生被教师强暴案,至少涉及12名女生,最小者仅8岁。受害女生大部分也是留守儿童。父母不在身边,被侵犯的她们长期隐忍,那不堪的屈辱痛苦,也无人倾诉。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但留守儿童的家园不是花园,而是荒原。在荒原上,他们被闷死,被撞死,被强暴,或者再也无法忍受孤独与贫穷,集体服毒自杀。
服毒自杀的留守儿童的心境我们无法得知,但在新闻跟帖中,我读到一位乡村教师的留言,从中可以窥见更多留守儿童的处境:“我是在乡村教书的,这种单亲家庭不在少数,我教过一个学生,家里三姐妹,都是小学生,妈妈跑了,家离学校很远,每天上课都无精打采。开始我还说她怎么和没吃饭一样,而她总是低头,后来得知她每天中午走很远的路回家,如果家里的姐姐从亲戚那讨到米,就有饭吃,姐妹三人就会拿五角钱去买包辣条就着吃,有时回家没得吃就直接回学校。我知道以后那个心真是五味杂陈。可学校这样家庭的孩子不少,教得越久越感到无奈与心酸。”
这些留守儿童,就像黄灿然写的那样,总是在泪水中默默吞忍,从黑暗中来,到白云中去,从根茎里来却不能回泥土里去;在时光中注满怨恨,在痛苦中模拟欢乐,做砖、做瓦、做牛、做马,做那被制度阻隔的团圆梦,就是这样,在泪水中结束一生。
5少年闷死垃圾箱事件之后,当时的毕节市长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会在全市范围内排查城乡留守儿童,对留守儿童建档管理,并逐步落实相关救助措施,实行县(区)长、教育局长、乡镇长、校长、村长(村委会主任)及家长“5加1负责制”。
信誓旦旦的口水未干,惨祸已接二连三。在中国,灾难降临是那么容易,问责却那么艰难;灾难后的承诺是那么宏壮,兑现却那么渺茫!
毕节留守儿童的悲剧,只是全国众多留守儿童命运的一个极端缩影。2013年全国妇联发布的《中国农村留守儿童、城乡流动儿童状况研究报告》指出,中国农村留守儿童数量超过6000万,城乡流动儿童规模达3581万。也即是说,有近亿儿童,或在异乡为异客,或在故乡为异客。无论在城市还是农村,他们都不能拥有一个完整而温暖的家。尽管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明确规定,儿童“享有拥有家庭的权利”、“与家人团聚的权利”、“有权受到父母良好的照料”,而中国加入该项公约已有23年。
如何破解留守儿童这个存在已久的困局?多年来也有不少谈士谏言,比如农民工带薪休假,比如政府给予一定财政补贴,比如督促农民工承担起儿童监护责任等等。我觉得都是皮相之言,有些说法甚至近似于晋惠帝的“何不食肉糜”。
留守儿童问题的根源,在中国畸形的城乡二元结构与不平等的权利格局。中国大城市比重太高,资源与机会几乎都集中在大城市,缺乏中级城市,小城市增长缓慢,甚至谈不上增长。地域分布也不平衡,全国城市化主要偏向沿海地带发展,各省则以该省的政治中心省会为重心发展。美国社会学家杨庆堃多年前就说过,等级失衡的城市布局无助整个社会的现代化,失去城市化推动现代化的作用,以至于中国的大城市近乎资本主义世界之摩登,农村则依然旧我是原始的世界。
倘若农村真是原始的世界,留守儿童都还不至于如今日这般凄凉。城市对农村是侵略与掠夺的关系,城市的丰乳肥臀是吸了乡村的血才长成的。如今乡村的社会生态链可说已经断掉,不要说四世同堂,就连老中青幼的基本结构都无法保全。壮年人走了,留下老弱病残,乡村如何不凋残?
乡村之所以凋残,还因为乡民对自己的命运根本没有决定的能力。土地是否流转,新型城镇化如何建设,乡民都没有批评的权利,更别说政治参与了。没有自治权利与自治能力的乡土,注定只能凋残。而留守儿童,只是乡村凋残中一道最为触目惊心的伤口而已。
乡村被破坏和遗弃,一切利益都被集中到大城市。所有野心家都费尽心机为自己寻找出路,其余的人则死气沉沉。个人迷失在违反自然的孤立状态中,只是生活在急速变化的现在,像原子一样被抛撒在繁华或荒凉的土地上。而留守儿童,就是原子化人群中最孤苦可悯的一个标本。
《蒋琦:留守儿童集体喝农药自杀是谁之过?》有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