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慕竹：经为什么难念？

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一千个读者只有一个慕容复：反派。这就让姑苏慕容很不爽了，一个不抽烟不喝酒不跟表妹调情一心以事业为重的俊雅清贵的公子，被打成反派，再怎么说，为了理想而晨兴夜寐的正面励志形象，总比时下所谓的“佛系人生”实则无聊自弃的玩世态度好多了罢。而与他齐名的“北乔峰”，好酒悍勇失手打死自己心爱的女人、与小姨子纠缠不清的叫化头头，却被尊为英雄。慕容公子不屑地从牙缝里蹦出一句：TMD。

慕容复为什么不能成事？

念过历史的人都晓得，慕容复下场可悲可叹，舍不得璀灿俗世又如何，到头来爱竞逐镜花枉花光心计，虽“南面”称王，终归无何有之乡，身边只有丫鬟阿碧陪伴。

历史学家分析慕容复不能成事的原由，归咎于慕容公子心胸狭促，只爱结交劣等者，容不得比己优秀者。若不然，联络大理段誉，缔交灵鹫宫虚竹，或许能够轰轰烈烈地失败一场。稍嫌片面，没有搔到点子上，毕竟，宰相肚里能撑船，能撑船的肚子好找，能撑船的宰相难觅。

无论如何，历史不能假设，回归尊重历史的前提下，其不能成事之因，总逃不脱以下几道藩篱。

一
慕容复不读书。

是“慕容复不读书”，不是你，不是我，特此声明，免得有些人爱抠字眼，说我读书五车，倚马千言，怎么也复国无望。你当然不能“复国”，你只能复读。

说起读书，我想起了敬爱的毛主席。他是古往今来把书读得最通最透的人。可以这么说，假若不读书，那么毛泽东无法混入中国的领导阶层，自然也就不存在之后的革命，再往深一层说，我现在也不能安稳地坐在电脑前敲文字，你自然也不能泡一壶茶闲适的蜷卧沙发上边啜边刷我这篇文章。现下明白“读书”的份量了么？以往不读书，一样凿井而饮，耕田而食，活得惬心自适，像文盲朱元璋，一不小心中了特等奖，奖金够吃好几辈子。今天不读书，同样可以在商业领域里兴风作浪，但不可能再有文盲成为领袖。

慕容复就是一个“文盲”。他有一座私人藏书馆“还施水阁”，藏书之盛，只有少林集团的藏经图书馆与之相当。但他正眼也不瞅一下。他的表妹的原话是“他想做胡人，不做中国人，连中国字也不想识，中国书也不想读。有一次我说：‘表哥，你说中国书不好，那么有什么鲜卑字的书，我倒想瞧瞧。’他听了就大大生气，因为压根儿就没有鲜卑字的书。”

曹魏时代，慕容鲜卑的酋长莫护跋，倾慕汉文化久已，于是学汉人戴上步摇冠，一种带有悬垂装饰物的帽子。或许鲜卑语的“步摇”与“慕容”音近，传来传去，后来干脆以“慕容”为姓。连祖宗姓氏都与汉文化扯上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慕容复企图一刀划清界限，实在是下雨不打伞，脑子进水。

不读书，无法成为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军事家、政治家，最后无以为家，像慕容复，武功博而不精，乔峰随便就可以将他像小鸡似的拎起，也很难算得上是“武学家”，虽四处奔走，看上去为了理想而奋斗，其实参一生参不透这条难题。

乔峰虽然粗人一个，但自幼与汉人为伍，与汉文化耳濡目染，最后只身闯聚贤庄，一套土生土长的“太祖长拳”把中原武林人士打得没话说。

一个领袖当然要浸淫在最先进的文化里，哪怕他是乞丐头头。

二
慕容复的心理素质过于脆弱。

金庸曲笔极尽铺陈至第三十一回，才让慕容公子翩翩登场，与鸠摩智对弈。鸠摩智只信口诌一了句：“你连我在边角上的纠缠也摆脱不了，还想逐鹿中原么？”慕容复当即突入魔障，口中喃喃自语：“我一生尽心竭力，终究化作一场春梦！时也命也，夫复何言？”然后大叫一声，拔剑自刎。幸亏段誉及时制止，不然白白浪费了前三十回的笔墨了。

一位以中兴复国为念的公子，听了别人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随随便便的举剑自杀，实在与他的壮心不符，心理承受能力几为零。哪怕他日后黄袍加身，入主中原，也恐怕国祚短暂。

三
慕容复没有爱。

通俗来说，就是凉薄。

慕容复二十七、八岁仍未婚娶，心心念念复国大计，起初尚嘉许其青云志，而后渐渐地不对味，变得可憎起来，仿佛一架“复国”机器在不停运转而已。在争做西夏的上门女婿之时，他回顾自己一生“别人瞧他年少英俊，武功高强，名满天下，江湖上对之无不敬畏，自必志得意满，但他内心，实在是从来没感到真正快乐过。”人味少了，而“鬼味”就相应地增加。

他于男女之情看得甚淡，对青梅竹马的表妹，则利用的成份居多。书中第三十四回，慕容复误入三十二洞、七十二岛的“万仙大会”，王语嫣遭挟持，胁迫慕容复投降。“说到表兄妹之情，他决不忍心王语嫣命丧邪徒之手，但‘姑苏慕容’这四个字尊贵无比，决不能因人要胁，向旁门左道之士投降，从此成为话柄，在江湖上受人耻笑，”很显然，必要之时，可以牺牲表妹的性命来成全“姑苏慕容”的尊贵。

为了圆自己一个皇帝梦，慕容复不惜投靠段延庆，认作义父，还杀死了跟随他十余年的家臣包不同，杀得性起，连同舅妈以及段正淳的多名情妇也没放过。其他三名部属邓百川、公冶乾与风波恶亦心如寒灰，离他而去。成大事者须心狠手辣，但现在慕容复未成大事，便已杀到没朋友了，也算是没人性到家了。

历史上与慕容复相仿者不乏其人，有的甚至高位重祿，这也从侧面说明慕容复还不够无耻。

乔峰就比慕容复正常多了。这粗鲁汉子不仅有情，还是“大爱”。他当了南院大王，却是心怀天下黎元，硬是与耶律洪基撕破脸，也不愿挥军南征，涂炭生灵。

倘若乔峰振臂一呼，不敢说应者云集，但至少过半数的叫化子以及手下的契丹部曲愿生死相随。慕容复振臂一呼，立马傻了眼，那是每年要过双11的凄凉啊。不是购物节，是光棍节。

四
慕容复患有妄想症。

按照现代术语，是一种精神病学诊断，指“抱有一个或多个非怪诞性的妄想，同时不存在任何其他精神病症状”。

慕容氏是鲜卑族的一支，而慕容氏肤色较其他鲜卑族白，又称“白部鲜卑”。无怪王语嫣好生着迷，小白脸基因天生自带。而慕容公子每天被自己帅醒，压力也是蛮大的。自慕容皝于公元337年自称燕王，到公元436年，经前燕、后燕、西燕、北燕，一百余年，风光无限。慕容复吃喝拉撒于北宋哲宗元祐、绍圣年间，离他的大燕相隔700年。

700年是什么概念？今年丁酉，上溯700年，是元仁宗当掌柜的大元朝。我爬梳典籍，皓首穷经，以日继夜的苦心考究与推断，一个惊天大秘密终于水落石出——我乃元仁宗后裔。于是我开始图谋复我大元。

这个，估计我会被精神病医院请去作案例研究。

那简直是一定的。

五
经为什么难念？

因为一度想活成乔峰的我们，却活成了慕容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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