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慕竹:那些人那些事

戴慕竹:那些人那些事

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六百余里,别了十三余年的地方去。时候既然是深冬;从和谐号的玻璃望出去,天色有一丝沉沉,远处排着一幢一幢高楼,我的心禁不住欣忭起来了。

前来接站的是东松,睡在我对铺的兄弟。他的发型依然是往上直竖,脸蛋干净瘦削,披一件夹克,很是得体。还是十三年前的样子,时光长河竟然没有在他身上泛起一点浪花,我当然也满心欢喜,藉此可以知道我曾经年轻过。我说:“你看我白发已占半壁江山,而你归来不归来,都是个少年。”他开着车,嘴角上翘,酒靥乍现:“真爱说笑。我平日喜好打篮球,也不比当年了,现在骨头硬,买的鞋子也越来越讲究了。”突然,旁边一辆轿车变道加速,东松赶紧甩了一下方向盘,低低地骂一句,说道:“本地特色,互不礼让,野性十足。”

车内的音乐都是旧日的曲子。东松说:“现在听什么都不顺耳,还是老歌舒服。人愈老愈怀旧,你说是么?”我说:“我手机里的歌曲横跨了两个世纪,我连《英雄赞歌》都有。人也是老的好。你看你,你都不老。”

“以前我总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即便做着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替别人而做,现在到了我这个年龄,处世只求自己舒坦了。”他说。我仔细咂摸着他的每一个字,似乎故事此中藏。普宁人遍布海内外,善于经商,书写传奇,而他甘心淡泊归隐闹市自斟自饮,繁华声中自可保存着圆缺的豁达。东松毕业后,在当地小镇教国文,十三年就在书声琅琅中一下子滑过了。

他带我兜了一圈他所在的学校,因为周六,清旷的校园显出几许萧瑟。办公室的门稍嫌老旧,油漆斑驳,他掏出了钥匙,一声吱呀,里面摆了四张深色木桌,桌上各一台电脑,作业本一层一层积迭如山。我随意翻看了几本作文,学生的字随性潦草,老师的评语扼要肯切。东松说:“现在的学生很难教。”我说:“崇文重教一直是潮汕地区的优良传统。”他说:“好的很好,坏的很坏。更多的是看到地上的便士,唯独看不见月亮。”

十多年前负笈求学,初次与少忠相识,承他帮忙打点我的行李,很是热心与干练。然后几年同窗,虽未深交,却终归也未曾相忘。他的书法好,现已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平时我所遇之问题,常常向他请益,经点拨之后始有豁然之感。

如今少忠创办了自己的书法工作室,再次与他相见,却是在十三年之后了。他依然清瘦,像极了他的小楷,带了些温润与稳重。工作室约200个平方,大厅四张书法桌,供学生上课习字用,右侧是茶室与书室,书以法帖居多,不乏珍贵的孤本。我向他索要了一幅字。回到广州后,漏液展开尺幅,谨细揣摩。愈读则愈似曾相识,笔法意气平和,牵来曳往,应规入矩,我于是给少忠发微信:你很喜欢《梅花诗》是么?你给我的字有点像。哪知这小子一脸坏笑:你猜猜。我说:或许我老眼昏花,瞧错了罢。他回复道:我确实喜爱《梅花诗》,还刻了一枚印章“踏雪寻梅”。我说:那我刻“衡山在此”,与你一对。

像鹤江这般古道热肠的人现在怕是成绝响了。这两天他担任专职司机,不辞辛劳地载我们往星散各处的同学的家之间来回奔波。他挂在嘴边的念叨始终是这么一句:“十三年了。十三年才聚一次,太久了。”日月周而复始,人性轮回不息,上古年代的阴晴圆缺终究不变,人与人之间的得失考量也终究没有同窗之情来得纯粹。当晚,鹤江带我们同学一行去KTV飙歌。所点的曲目无不发思古之幽情,许多往事在顿挫抑扬的旋律中起起伏伏。

我给奕标点了一首《霸王别姬》,读书时代,他特别钟情这首曲子。苍凉激越,而又缱绻缠绵,正符合他的诗人的气质。十余年过去了,他始终挚爱着诗歌,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爱你那一种,深情无悔,也是他诗中的泉眼。
跟从前一样。并无太大变化。清癯英拔,话还是不多,声调照样的低沉。他笑道:“日子过得紧,当然胖不起来了。”柴米油盐脱不了,诗人依然人间烟火,但与只贪恋胃肠而没有远方的俗人相较,他让我钦佩多了。最近,奕标裒辑以前的作品,准备付梓,邀我设计。苦修多年,终成正果。

我在学校徘徊一圈,也在昔日读书的课室久久流连。桌椅的色泽有些黯淡,黯淡的怕还有课本上涂涂画画的字迹以及课堂上老师的殷殷叮嘱。楼下一群学弟学妹正在拍毕业照,青春的脸洋溢朝气。我端起相机,朝一个女孩的侧影拍照。她蓦然回首,刘海贴额,一点连绵的笑意牵亮了嘴角甜美的涟漪。我走上前对她说:“拍一张留影?”她欣然点头。我问她要了微信,后来聊天得知她读的是文秘,今年毕业。我说,十三年前,我不曾遇见你;下一个十三年,也可能不会再相见。她说,见与不见,你总在那里,顺遂安好。

启辉和我同行。有时,去哪里怎么去去干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与谁同行,这一点孔子他老人家早已论证过。启辉是我的老乡,这次见着他,似乎略显疲惫,但能与久违的同学叙阔叙阔,他是有说不出的兴奋。离别的前一晚我和他住在东松的家里,咱们仨泡起了工夫茶,摆开了龙门阵。东松的药炉子一直是我们忘不掉的记忆。那年深夜正值寒冬,布衾冷似铁,怎么也睡不暖和,于是我们宿舍四人起床翻箱倒柜地搜出几包方便面,全部丢进那罐小药炉,再插上电,足足炖了近半小时,香味才出来。那小药炉是东松用来煲药的,他曾得过肾结石。启辉说:“最凑巧的是,你结石痛得坐立难安的前一天,你抱起我的吉他,弹着两根弦,笑着问我,‘你听,像不像救护车的声音?’结果次日你就因肾结石入了医院。”这年月,我们信命不信运,有些人不能交,有些事不能做,有些路不能走,有些妞不能泡,有些酒不能喝——有些话不能说。

礼拜一我返程回穗,东松开车送我到高铁站。在送我到站之前,他还拽我到当地的特产店,逮着什么尽往我怀里塞。我奔呼:够了。他忙不迭地说,多带点,这个好吃。高铁启动那一刻,祈望下次重逢。

2018年|冬
2018年|冬
少忠的书法工作室
少忠的书法工作室
见与不见
见与不见
叔叔你看我会下腰,快帮我拍照。
叔叔你看我会下腰,快帮我拍照。
干

作者: 戴慕竹

我叫戴慕竹(个人微信号:dai830315),江湖人称慕哥或慕少,80后,人帅笔帅。平日工作忙,约一周推出一篇精品阅读。量少质优,因此,你还有什么不满足?阅读更多我的文章可以扫描文章最后的《且读且行》微信公众号二维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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