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常铁:不是寓言:“我们家哪天不炒几个菜吃(ci)?”

老邓是党员,虽然只当过生产小队的队长,但是,在70年代改革开放以前,那也是权倾一片山野的。具体有哪些权力,得靠现在60岁往上的农民叔叔回忆了。反正,村里一两年分一次马肉,他少给你一勺是可以的,往大了说,知识青年能不能返城、升学,他做醋是可以酸的。因此上,这爷们儿经常骄傲:“我是共产党员!”“我们家哪天不炒几个菜吃?”他不会卷舌,吃,读作“玼”,一声,说话时嘴一撇,更是傲娇的一比吊糟。

要知道,那时候各家各户每人一年只有2两油,蹭蹭锅底还可以,所谓炒菜,用大酱炒炒算是好人家了。

沈阳人骂陈锡联“陈三两”,他当时是沈阳军区司令,并不主管辽宁省的工作,其实是骂毛远新。三两油还骂?城市人真不知足。当时,有一次年底分豆油,按照人口,有一家可以分到15斤,儿媳妇没想到有这么多,拿个小桶,因为太满,路上又有冰,走半路滑倒了,一年的油水没了,被家人连损带打,一个绝望就跳了冰窟窿。

人命如草,全因制度。所以,天天有炒菜的老邓怎么能不快活?不缺油和肉,当然意味着老邓更不缺粮食了,以至于饿极了的狗都愿意上他们家找吃的,狗也爱干部。

当时不光农村吃不饱,城里孩子多的家庭也要挨饿。当时要买粮食不光要钱,还要凭粮票,在饭店吃饭也必须交粮票,几人敢去?成年人一个月定量30斤,正长身体的青少年反倒更少。现在矫情的人们不知道,越是没有肉和油,更爱多吃饭,一顿吃6两玉米饼只能垫个底,我初中时一顿可以吃一斤小米饭。想想一个月一人27斤半粮食,用加减乘除算算够吗?有人回忆,粮票(不是粮食)当时在黑市卖到一斤0.16元左右。以当时平均月工资36块钱的水平,30斤粮票的价格就超过月收入的8分之一。

东北作为当时中国最发达的地区,又是粮食主产地, 弄成这样,水太深了,就是这样,外省支援也不要,历史表明,号召自力更生是要遭罪的暗号。

老邓的傲娇有点像抗日神剧里的“翻译官”,在村子里可以挺胸抬头走“社会步”了,比张嘉译走的牛逼多了。

老邓的日子因为一次自然事故,发生了转折,你不信鬼神,但是应该信巧合。

这时候我已经6岁了。一天早晨,我被一声爆裂般的雷声炸醒,正在胆战心惊,爸爸从后岭上下来,进屋子时跟在厨房忙活的妈妈说:“这个雷太大了,老邓家门口的大杨树都被劈倒了!”也是奇怪,这一天早晨没有多少云彩,只能算少云天气,确实曾经掉过几个大雨点子,很快就停了,真的可以算晴天霹雳。

哥哥姐姐们上学急匆匆,只好放学时候让他们带我去看。平常看上去郁郁葱葱的大白杨,被从根部劈断,原来里面已经有许多蛀虫,还能看到有被劈死的红色大肉虫,也有活着的在往外爬。这棵大杨树,是老邓的骄傲,记得跟我妈妈说,这棵大树他打算将来盖砖房大院时候做棚条呢!他不知道,这已经是棵朽木了。

以后的日子,老邓越来越不舒心。先是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大家都有自己的土地,当然要好好种,也可以搞副业,创造点收入,补贴年景不好时的家庭经济。村干部几次要割“资本主义尾巴”,都搞不下去,昔日的辉煌一去不复返了。不久,老邓在公社当干部的大儿子也被撤,因为清理“三种人”时,牵出了他当年弘扬“正能量”积极表现,以致打死一名中年教师的事情。

我大学毕业时,有一次回到老家,在村里远远看到老邓,70岁的人,佝偻得不行,穿个破棉袄。回到家,妈妈说,老邓可落配了,二儿子娶的媳妇还跟人家跑了,因为村子里有了万元户,谁还会在乎这个靠昔日权力巧取豪夺富起来的门庭呢?

现在的人们重视孩子培养,生怕输在起跑线上,经常看到人们带着孩子去五星级酒店,甚至去藏在山里的高级迎宾馆吃饭、游玩,这些酒店在过去都是高墙深锁的,百姓怎么能进得去?但是现在,你肯花钱,去不去是你的自由。

自由是能普及的最大的幸福,不自由是少数人的狂欢,老邓就是一个时代的标本。

作者: 宋常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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